□段静宜
亲爱的母亲：
很想很想您!
原来，刻意去忘记，用忙碌去掩饰，心真的会痛，痛到抽搐，只是，时光真是转瞬即逝，转眼，我们阴阳相隔，一年有余了。
母亲，您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吗?您是不是一如既往，用安静的微笑去对抗孤独寂寞?甚或，不识字的您，依然在另一个平行时空，慢慢翻着倒拿的书……
是啊，母亲，聪明的您总有一千种方法解决生活难题，过滤艰难困苦，突破生命困境。想到这些，我稍微心安了，母亲，另一个世界的困难对您而言，应该也不在话下吧。
十年前，您突然失语瘫痪。
恐慌过后，我强装镇定，告诉自己，爱看书的人，应该临危不乱，“兵来将挡水来土掩”，扛起一切。
母亲，感谢您，宽容着我爱看书的习惯，让我变得勇敢无畏。
想起您，往事如潮水一般，不断涌将出来。
记得，我报考高中语文教师证时，要背《教育学》和《心理学》。我偷懒畏难，一直和您吐槽，太难了，不考了，放弃算了。您不恼，慢声细语开导我：“别急啊，慢慢背，还有一个月时间。你不是喜欢看小说吗?你就把考试的书当小说看吧。我相信你能考过的，加油!”
母亲，您真是天生的教育家啊，那一个月，在您的监督鼓励下，我把《教育学》《心理学》当小说看，成功拿下了两本书，倒背如流，毫无悬念以高分通过了笔试，面试信心百倍，顺理成章拿到了高中语文教师资格证。
在我的印象里，家里总是特别穷，是捉襟见肘的那种穷，您得时时刻刻精打细算，一分钱掰成两半花，才勉强可以支撑家里开支。可是，只要我想买书，您就变得特别慷慨大方，有求必应。没读过书的您，经常豪迈地说:“买书是最划算的事，书放在那里，家里总有爱看书的，可以影响很多人，买书好，买书好。”
甚至，您专门打扫干净一间房，给我放书，不允许堆杂物，更不允许别人随便进去。在那间放书的房间，我度过了太多快乐的阅读时光。记得，您总是开玩笑:“你出嫁可以，但不能带走书，必须把书留下来，留给我的孙子孙女。”当然，我出嫁时，把书全留下来了，其实，不多，也就两三百本吧，全是经典名著。后来，经过您那爱看书的大孙女大孙子大肆宣传，居然成了小姑有个藏书阁。他们说，小姑的藏书阁真是个好地方，一进去，盘腿而坐，周围全是书，顺手拿本书看，一上午就一晃而过，怪不得小姑喜欢猫在藏书阁。他们在小伙伴那里骄傲地宣扬：“我有许多许多的朋友，鲁迅、沈从文、老舍、萧红、曹雪芹、张爱玲、三毛、欧·亨利、莫泊桑、福楼拜、契诃夫、马克·吐温等等，他们都是我小姑介绍给我们的好朋友。”我只是单纯爱看书，结果，您却赐给我一个藏书阁，侄子侄女也爱上了看书，爱上了这个简陋的藏书阁。
因为您，母亲，《项脊轩志》里的美好具象化了，看书，在我们家成了一种传承。
您不以为意，只是拼命表扬我:“原来我送你读书不亏啊，给你买书不亏啊，爱看书的你给孩子们留下了无价之宝。”母亲，您总是这样，纵使生活艰难不堪，依旧把读书看得高于一切。
在您的“纵容”下，每到吃饭时间，不约而同，我们几个都是人手一本书，“看书下饭”，成了我们家一道亮丽的风景线。犹记得，吃午饭时，我经常看书入迷，外面打雷下雨都不知道，更不记得要收谷子，谷子都被雨水冲走了。您也不恼怒，只是为我开脱：“怪我怪我，我没吩咐。”您就是如此毫无原则地守护着我看书的爱好。
您瘫痪失语后，我们一家心照不宣，有了一个约定——陪您过年。这时，我们围在您身边，叽叽喳喳，讨论的大多都是自己爱看的书，第一个说:“我目前在看英文版的《简·爱》。”第二个说:“我在学高数。”第三个说:“我在看刘慈欣的《三体》和天文学。”第四个说:“我还在看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。”第五个说……最后，他们说完了，不约而同，看向我这个藏书阁的主人，您也笑着看向我。我轻描淡写地说:“我正在看哲学。”几个小孩子夸张大笑，发出“哇哇”的惊叫声。
您根本不知道哲学是什么，可是，您兴高采烈，和他们一起，开怀大笑。
在我们家，读书，让您瘫痪失语几年的阴霾一扫而光。
我们一家日常的保留节目是教您读书，有时，还捉弄您，教您读英语，您也不恼，全力配合着我们，认认真真端着书，努力发着奇奇怪怪的音节，读累了，您开开心心，和我们一起笑……
我曾经无限恐惧，您瘫痪失语了，我们家怎么办。事实证明，我多虑了，除了日子难点苦点，因为有了读书，我们家，并没有因为您的瘫痪失语，凄凄惨惨、一蹶不振。反而，在照顾陪伴您的时光里，我们得到了心灵救赎，获得了对抗困境的力量。
母亲，我唯一欣慰的是，在您瘫痪失语的晚年，您活得淡定从容，我们经常一起翻着书，我把您曾经给我讲的故事再讲给您听，然后，一起拼命笑，笑出眼泪。
笑声里，我总是想，是书拯救了您、我、我们一家;是书让我们足够勇敢，对抗艰难困苦;是书让我们在苦涩的日子里，有尊严地活着……
母亲，您放心，想您了，我不会再哭了，因为，在您赐给我藏书阁的那一刻起，我就变得强大无比了，被真正爱过的人，怎么会痛哭长夜?
母亲，谢谢您赐给我一个藏书阁。
愿您
在另一个世界没有痛苦!
爱您的女儿
2025年3月26日
